方言夜读丨乡魂

来源:华语环球 编辑:李敏婷 2021-02-03 17:0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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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乡魂》(节选)

冯骥才

倘若你生长在故乡,那份乡情乡恋牵肠挂肚自不必说;倘若它只是你长辈的故土,你却出生在异地他乡,你对它的印象与情感都是从长辈那里间接获得的,这故乡对你又是怎样一种感觉?

数年前,我应邀与几位作家南下访游古迹名城,依主人安排,途经宁波一日。车子一入宁波,大家还在嘻哈交谈,我却默然不语,脸贴车窗,使劲张望着外边的景物,急于想抓住什么,好跟心里的故乡勾挂一起。此时我才发现心里的故乡原是空空的。

我对自己产生怀疑,面对祖父与父亲的出生地,为何毫无感应?但它原先只是我一个符号——籍贯呵。

我不是“回”故乡,而是“来”故乡,第一次。为什么回到故乡, 故乡反而没了?我渴望与故乡拥抱和共鸣, 但我不知道与故乡的情感怎样接通。好似一张琴闲在那儿,谁来弹响,怎么弹响?

下车在街上走走,来往行人说的宁波话一入耳朵,意外有种亲切感透入心怀,驱散了令我茫然的陌生。

我很笨,一直没从祖父和父亲那里学会宁波话。但这特有的乡音仿佛是经常挂在他们嘴边的家乡的民歌,伴随着我的童年与少年。那时,尤其是来串门看望祖父的爷爷奶奶们,大都用这种话与祖父交谈。

这曾经叫我又气又恨的话,为什么此刻有如施魔法时的咒语,一下子把依稀往事、把不曾泯灭的旧情、把对祖父与父亲那些活生生的感觉,全都召唤回来,并逼真地、如画一般地复活了?

是我走到故乡来了,还是故乡已然悄悄走进我的心中?

前两年我在新加坡,忽有十几位上了年纪的华人到宾馆来访。原来都是此地冯氏宗亲会的成员。华人在海外谋生,身孤力单需要支持,便组织各种同乡同族的会,彼此依傍,守望相助。每每同乡同族人有了难题,便合力解决;若是同乡同族人有了成就,就视为共荣,同喜同贺。

张张陌生的面孔埋藏着遥远的亲切。我在哪里曾经与他们相关相连?唐宋还是秦汉?我想起在黄河边望着它烟云迷漫、波光闪耀的来处,幻想着它万里之外那充满魅力的源头。同国、同乡、同肤、同姓,都有一种共同的源头感。有着共同源头的人,身上必定潜在着一个共同的生命密码,神秘地相牵。

我望见坐在侧面的一位老者清瘦、文弱、似曾相识的面孔,心有所动,问道:“你家乡在哪儿?”

“宁波。”他一开口,便依然带着很重的乡音。我听了,随即说:“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,我老家也在宁波。”他马上叫起来:“现在就是一家,我们好近呀!”随即急渴渴向我打听故乡的情形。

多亏我头年途经故乡,有点见闻,才不致窘于回答。他一边听我讲,一边忽而大发感慨:“全都不一样了,不一样了……”忽而冲动地站起来,手一指,叫着:“那是伯伯带我去捉鱼的地方!”然后逼我讲出更多细节,仿佛直要讲得往事重现才肯作罢。

他们高兴这样旁听,直听得脸上全都散发出微醺的神气,好像与我的这位老乡分享着一种特殊的幸福,那便是得以慰藉的乡恋。

这老乡情不自禁把座椅一步步挪到我身前,面对面拼命问,使劲听。可惜我只在故乡停了一天,说不出更多见闻。但我发现,我随便扯些街道的名称、旧楼的式样、蔬菜的种类,他也都视如天国珍闻,引发他一串串更多的问题,以及感叹和惊叫。

我更感到故乡伟大而神奇的力量。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,牢牢吸住一切属于它的人们,不管背离它多久多远。似乎愈远愈久便愈感到它不可抗拒的引力……

作品简介:《乡魂》是中国当代作家、社会活动家冯骥才先生的文学作品,文章描写了作者回到故乡宁波的所闻所感,作者从陌生、奇怪到认同、亲切的转变,表达了对祖父、父亲的怀念以及对故乡的热爱之情。



(诵读:闽南话播音员 高妙红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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